因为他长得难看
他叫屠飞。今年三十岁。因为他长得难看,他很郁闷。他的难看倒不是五官不端正,獐头鼠目那一种,而是像《三国演义》里张飞那种粗壮。身高一米八,虎背熊腰,一脸络腮胡子。一副凶相。他说自己形象像电影里土匪。加上名字读音也是土匪,他的同事朋友就直接叫他土匪。他也不生气,说他像土匪,他的打扮索性往匪气靠,剃个青皮大光头,手臂上刺只展翅的鹰,颈脖上一根粗粗项链闪闪发光,手腕上还戴一圈佛珠。衬衣敞开露出丛丛胸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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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长得难看,他给周围人带来莫明其妙的恐惧,常常吓着人家。在路上行走,过往的人都要多看他几眼。乘地铁他身边的位置常常空着没人敢坐尤其是妇女。小区里小孩子哭个不停,老奶奶就吓唬他:再哭,叫大胡子来。大胡子就是屠飞。
他去夜排档吃夜宵,硕大的身躯坐到塑料凳子上,凳子就吱咯作响。排档小老板一见这位尊神,对小伙计耳语:“小心侍候,不要惹他。”笑着送上两瓶啤酒:“大哥,这两瓶啤酒送你,你先喝着,菜马上就来。”喝完了他一分不少付账,老板一定要退还两瓶啤酒钱,说是交个朋友。
老板是福建人。白天在工地打工,晚上利用沿街住房做排档,生意还算不错。屠飞说:“你有事尽管说。”福建老板于是说出有些家伙吃饭不付钱。屠飞一听笑了:“你是要我扮门神吓小鬼?办不到。这是治安问题,有事你找派出所。”说完拂袖而去。
屠飞心里想人们都把他当大侠,其实他从来没有打过架。小时候他身体单薄跟小伙伴打架总是输,发育头上不知怎么着,他的身体像吃了发酵粉,野草一样疯长。但成年以后他很少惹事,从来不给家庭添麻烦。在爸妈眼里是老实头。
那天晚上他又去吃排档。这回真让他碰上福建老板说的吃白食的一帮混混。实际上这帮人是福建老板一个工地的建筑工友。晚上常来打牙祭。吃完不付账,让老板挂账,福建老板敢怒不敢言。得罪不起。屠飞是清楚老板要求的。那天晚上有七八个人,都是长得结结实实的膀大腰圆年轻人,屠飞自忖要是动武,对付一两个还行,对付七八个,那不是找死呀。动武不行,只能智取。
屠飞一进门,故意将凳子踢得乱响。这就引起正在吆五喝六喝酒的工友回过头来,一看来了彪形大汉,一脸杀气腾腾,气势上先把他们镇住了。福建老板忙迎出来:“大哥,你请坐,今天吃点啥?”屠飞一脚踏在凳子上,声如炸雷:“姓张的,你欠我六个月房租,打算啥时候付清?”福建老板一时蒙了,我什么时候欠你房租,我的房东根本不是你!他对着屠飞发愣,说不出话。屠飞对福建老板使个眼色:“欠债不还,装傻是吧?”
这回福建老板拎清了,他的机会来了。他装出一副可怜腔调:“大哥,最近手头紧,再过些日期吧?”屠飞说:“开了饭店,生意这么好,两万元钱付不出,谁信?”福建老板:“我也有难处。你不信可以问我这帮兄弟,他们都是我的工友又是老乡,他们知道我有钱没钱。”这番话说得一帮打工仔停了筷子,把头都低下了。
福建老板一打量,心想点到穴位了,戏可以收场了。但屠飞不依不饶,再来句刺激的,他一拍桌子:“你一拖再拖,你们这帮福建人怎么不讲信用?欠债不还像个男人吗?”这一句确实引起骚动。每个外来务工人员,你怎么骂他都可以,最不能忍受侮辱他的家乡。侮蔑他家乡如同骂他父母。有几个食客也拍桌子站起来:“你这什么话?我们福建人怎么啦?谁不讲信用?谁不像男人?不就欠你点房租吗?你上海人神气活现什么?张哥,你说,你欠他多少钱?我们凑。”
福建老板忙摆手:“这是我的事,不用大伙操心。”“不,今天我们就是要为福建人争这口气。”说着七八个人掏腰包凑足一万八千元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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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屠飞长得难看,这些年找工作就业困难重重。按他身材条件,他最适合做门卫保安之类,但他看不上那种职业,其他行业人家都需要学历专长,他没有。他只有初中文凭。他向往成为电影演员,像成龙、李连杰那样出名。摄影棚他倒是进去了几回,可是弄来弄去是个群众角色,例如匪徒甲乙什么的,电影放映时始终找不到自己。有一次侥幸拍他扮演偷鸡的伪军,他想这回可以露脸了。
他兴奋地告诉所有诸亲好友。买了许多票请客,结果放映前还是被剪掉了。他很没面子,从此不拍电影。学开车,做出租车司机,他认为这行当自由,也能挣钱。可是上岗几个月,他的收入很差,除了缴足公司的,他只挣到两千多点,比做小区保安还差。有一天晚上好容易远远看到人行道上一个拖着拉杆箱的时髦女子,屠飞断定去机场的一单好生意,他将车火速驶近目标,生怕别的司机抢生意,一个急刹车已经将女子吓得不轻。屠飞隔着车窗问是不是去机场,女子点头称是。屠飞要是不露面,这单生意做成了。他好心推门出去帮女子掀后盖箱装行李,女子一见这位猛张飞重手重脚夺她手里行李,吓得心别别跳。这夜色蒙蒙走浦东野郊,不由得心惊胆战。女子按住拉杆箱说:“你走吧,我不去了。”“为什么?”屠飞的眼睛瞪得铜铃大,这更让女子丧胆,只好支吾说:“我等我老公一起走。”女子为自己壮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