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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间禅房苏窈宁常来，白日寺里的僧人会在此传授佛法。她跟着秦老夫人，也来听过几次，却是不曾知道夜里也有人来。

到底是好奇心作祟，她也恍然听着其中有个声音太过熟识，总要辩个分明。

于是轻轻靠过去，借着一点窗子的缝隙往里瞧。

只一眼，她骇得不轻，转身欲要离开，衣袖却叫窗子勾住，发出细微声响。

“谁在外面？”

禅房里的女子立马惊觉，匆匆拢起半掩的衣襟，连忙出来看。

禅房外寂静幽深，空空如也，哪有人在。

跟出来的是个僧人，揽她入怀，软语宽慰她，“何曾有人，许是你听错了。”

长廊的转角处，苏窈宁被人捂着唇抵在墙上，不得出声。

此处太黑，遮住了月光。她其实瞧不清人，只能闻见他身上清浅的苏合香。

是秦偃臣。

等那禅房外的两人返了回去，他才松开手，姑娘顿时松懈下来。

“偃臣哥哥，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
泠泠月色下，仓惶未定的姑娘捂着心口，犹疑问他。

他却竖指在唇边嘘一声，牵起她的手悄无声息离开。

没送她回房。

这寺庙里有一处小池，周围四绕着一圈青石，可供赏玩，也供疲累了的香客歇坐。

秦偃臣在其中一方青石上坐下，宽大衣袖将旁边的青石面擦净，回首邀她，“妹妹过来坐。”

他面色太过平静，苏窈宁拿不定他现下是什么心思，不敢违逆他，只得过去坐了。

“偃臣哥哥……”她提着心看他神色，不知如何开口。

倒是郎君不甚在意，问她，“妹妹都瞧见了？”

她点点头。

那厢房里的女子是江婉，秦偃臣的生母。

另一个，她也见过，是这望安寺里的住持。

方才那场景，不需明说，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——一个红杏出墙的母亲，在自己的儿子面前，被撞破了奸情。

“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？”苏窈宁沉寂着眉眼，喃喃自语。

她实在想不通。

在她眼里，江婉是极淡泊的一个人。

说起来，承平侯爷实也算不得一个良人，他的旧事苏窈宁这些年零零星星也略有些耳闻。

当年江婉本是下嫁，她的姑母是大长公主，她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女。这样的身份，该是进宫当娘娘的命数。

却不知为何，执意要嫁承平侯秦煜。

婚后几年，她为秦煜生下一子一女。

夫妻感情按说应当和顺才是。却是不然，承平侯长久在外征战，江婉又参佛念经，一心只守着佛堂度日。

两人明面相敬如宾，实际已经疏离，再添当时承平侯府圣眷正苏，后院的美人一茬接一茬地进，感情愈发破裂。

江婉到底是没忍住，趁机会，随意寻了个由头将他府里那些个美人发卖了个干净，只留了秦景明和秦绫的生母邹氏。

秦煜知道后，勃然大怒，与其大吵了一架后，竟剃发出家了。

这在当时是极轰动的事，以致两年后苏窈宁进了承平侯府也依旧偶有听闻。

她其实从没见过那传说中的承平侯爷，只听府里的丫鬟有时会叹。

自家公子真是命运坎坷，摊上了这么个父亲母亲，都是不管不顾的主儿。眼瞧着这偌大的一个承平侯府就这么凋零了下去。

她当时听了也极心疼。

彼时的秦偃臣尚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，却要承担起整个承平侯府的重任。

却不想，这世事竟如此荒诞。

他的母亲将他的父亲逼出了家，当了和尚。自己却又和另一个和尚暗通款曲，私相授受。

江婉向来不出府门，只有来望安寺祈福小住这样的时候，才能见上她一面。

苏窈宁从前只以为她是来拜佛祖。

却原来，她从来心心念念的是佛祖底下的那个人。

她微微叹，又来安慰他，“偃臣哥哥，你别难过。或许她只是一时糊涂……”

“有什么可难过的。”他出声打断她的话，眉眼淡淡，看不出情绪，“她是她，我是我。她做甚么事，与我何干。”

这样惊骇世俗的话，他讲来半点也不觉有异，又微微一笑，看她，“更何况，我有妹妹不是吗？”

他眼瞧着她一点点变了神色，目光游离，晃动不安，像受了惊的雀鸟，才恍然无觉地接着道：“还有祖母，子萋妹妹。你们都是我的亲人。我有你们，就已足够了。”

她这才醒悟，忙顺着他的话道：“是呀，我们都是哥哥的亲人。”

她勉力将自己心中的不安压下去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，摇摇晃晃，乖巧殷勤，“偃臣哥哥，你放心。我一定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人。”

他们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，又悄然多了一项。

秦偃臣看着她，温和一笑，“好。”

天色很晚了，他送苏窈宁回厢房，然后自己下山去。

砚书就在山脚底下等着，主仆俩乘两匹快马回了上京城里，直奔醉香楼。

这是达官贵人最爱的场所。行院外车马盈门，鼓乐阗咽，笑语声盈灭不定。

秦偃臣下马，步入楼来。

刚提袍上二楼，立马有熟识的官员推开倚在身上的妓子，笑得谄媚凑上来，“秦大人今日怎的有雅兴过来？”

他还未语，包厢里的人就听见了谈话，扬声唤，“偃臣来了？快进来，就等你了……”

秦偃臣推门而入，里头坐了好些人，谈笑风生，酒欢笙乐，身边无一陪着个美娇娘。

储君坐上首，朝他招手，待走近了，又将怀里的歌伎推过去，“去！这可是我们翰林院的小秦翰林，今夜你要服侍好他，不然我定罚你。”

那妓子婀娜着身子扭过来，颤巍巍倚进秦偃臣怀里，娇滴滴的声音都打着旋儿，“秦大人，奴家来伺候你。”

他垂眸看过去。

怀里的女子妩媚妖娆，和方才池子边上强装镇定来拉他手的姑娘毫不一致。那是怯怯的，带着不安和惶恐，却又不得不来殷勤讨好他。

他微微一笑，揽着她的身子顺势坐下来，和寻常来此寻欢作乐的人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