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好的退休,怎么变扶贫了?
离渊那句话,像一根淬了冰的针,精准地扎进玄珩耳膜,然后顺着血液,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。
“陛下,您也有今天?”
时间似乎被拉伸、扭曲,在这间充斥着霉味和荧光灯惨白光线的地下室里缓慢流淌。玄珩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壁的声音,咚咚作响,撞击着耳鼓。胸腔里那颗曾经承载日月星辰的心脏,此刻缩成一团坚硬的石头,沉甸甸地往下坠。
屈辱。一种他活过万载岁月都未曾真正品尝过的滋味,此刻汹涌澎湃,带着辛辣的刺痛,从脚底直冲头顶。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度,那是属于凡人的、无法遮掩的窘迫。他垂在身侧的手,指节无意识地蜷缩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,才勉强维持住面部肌肉不至于失控。
他曾是玄珩天帝。统御三界,言出法随。凌霄殿上,群仙俯首。哪怕是一句无心的低语,也能让星河震荡,让一方世界之主寝食难安。
而现在……
他迎着离渊那毫不掩饰的、带着玩味与讥诮的目光,强迫自己挺直了脊梁。纵然仙骨已失,神力全无,那刻在灵魂深处的、属于至高统治者的姿态,尚未完全磨灭。他不能在一个被他亲手贬谪的臣子面前,彻底失了仪态。
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,干涩得发疼。他试图开口,声音却滞涩在喉咙里,像被砂纸磨过。
离渊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,并不催促,好整以暇地向后靠了靠,西服布料与旧办公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他抬手,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,如同解剖刀,慢条斯理地刮过玄珩身上的每一寸窘迫。
“看来,”离渊终于再次开口,语调依旧是那种令人牙痒的缓慢,“陛下在凡间的‘休憩’,似乎……并不怎么惬意?”他刻意加重了“休憩”二字,尾音微微上扬。
玄珩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已强行压下所有波澜,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。他需要这份工作。无论它多么荒诞,无论面试官是谁。房租、食物、生存……这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琐碎,如今是悬在头顶的利剑。
“离渊。”他吐出这个名字,声音低沉,却稳住了,“朕……我来应聘。”
“应聘?”离渊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,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,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,“真是世事难料。谁能想到,昔日高居九重、视众生如蝼蚁的玄珩天帝,会屈尊降贵,来我这小小的‘扶贫办’,谋求一个……干事之职?”
他拿起桌上那份玄珩进门时就在翻阅的文件,随意地扫了一眼:“履历呢?虽说陛下威名赫赫,但咱们这办事处,规矩还是要讲的。凡间的工作经验有吗?或者说,有什么……一技之长?”他抬起眼,目光锐利,“比如,批阅奏章?呵,可惜,这里只有水电缴费单和社区调解记录。”
每一个字,都带着倒刺。
玄珩沉默着。他没有任何可以书写在纸上的、符合凡间或者这个“扶贫办”要求的履历。他的“一技之长”,是运转周天,执掌法则,是言出法随,判定生死。这些,在此刻,一文不值。
离渊等了几秒,没等到回答,也不意外。他将文件丢回桌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
“没有履历,没有凡间工作经验……”他摊了摊手,动作优雅,却透着十足的嘲弄,“那么,陛下总该有点……求职的诚意吧?比如,说说您为何认为自己是这个岗位的合适人选?或者,对我们‘天庭扶贫’的工作,有什么独到的……见解?”
他身体前倾,手肘撑在桌面上,十指交叉抵住下颌,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、猫捉老鼠般的戏谑。
“毕竟,您也知道,”他慢悠悠地补充道,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咱们这庙小,资源有限。每一份仙晶补贴,都得用在刀刃上。总不能,养个……闲人吧?”
“闲人”二字,如同最终砸下的重锤。
玄珩站在那里,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。窗外的车流声、人声,似乎都遥远了,只有离渊那带着笑意的、残忍的话语,在耳边反复回响。他能感觉到体内那点残存的、属于天帝的骄傲,在寸寸碎裂,发出细微的、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哀鸣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。解释?恳求?还是拂袖而去?
哪一种选择,都通向绝路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,失去了天帝光环和力量的自己,在这真实的、粗糙的人间,究竟是何等的……渺小与无力。
而这一切,都清晰地映在离渊那双含笑的、冰冷的眸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