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是我最爱的人,也是我最恨的人
1养育之人“我死了吗?”周平看着自己飘浮在空中,
看着周围的景色客厅里褪色的蓝布沙发上,还留着一个浅浅的坐痕;茶几上的玻璃杯里,
剩着小半杯的茶,杯壁上结着淡淡的茶渍;墙上贴着的老式日历……以及倒在地上的自己,
周平想喊,却发不出声音。他低头看见自己倒在地毯上,胸口没有起伏,脸色苍白得吓人。
客厅里静得可怕,只有挂钟在墙上滴答作响。周平愣了很久,才意识到——自己是真的死了。
他想开口叫人,可声音像被吞进了一片虚无。空气里安静得过分,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,
依旧一丝不苟地走着,滴答、滴答。周平自幼父母双亡,由姐姐周兰一手带大。
姐姐曾是他唯一的依靠,可当她找到男朋友时,
周平的心情复杂至极——他既憎恨那个夺走姐姐的姓刘的男人,甚至想狠狠揍他一顿,
又忍不住为姐姐能找到依靠而感到欣慰,尤其是看到她一提起那个名字就笑靥如花时。
万幸的是,那个男人对姐姐确实很好。然而,就在姐姐怀孕、两人准备结婚之际,
灾难突然降临——***在一场车祸中不幸离世,姐姐也在生产时因大出血撒手人寰,
只留下一个被周平视为“杀人凶手”的孩子。周平站在病房门口,
看着襁褓中那个小小的生命,眼神复杂到无法形容。孩子的哭声细弱却顽强,
仿佛在向这个残酷的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。“杀人凶手。”周平在心中低声咒骂,转身离去。
葬礼过后,亲戚们纷纷推卸抚养责任,最终将孩子留给了周平。
他冷冷地给孩子取名"刘念"——既是纪念姐姐,
也是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这个孩子带来的痛苦。生活变得异常艰难。
周平白天在工地辛苦工作,晚上回家面对的是一个哭闹不止的婴儿。每当夜深人静,
他总会想起姐姐的笑容,然后怨恨地看向熟睡的孩子。她是我最爱的人,也是我最恨的人。
爱是因为,她是姐姐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,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;恨是因为,
她的出生,永远地夺走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。这种矛盾的情感,像一把双刃剑,
既伤害了她,也折磨着他自己。现在周平死了,却没有想象中轻松,反而是放心不下刘念。
“念念啊,我希望你恨我!埋怨我!然后忘记我!
”2空屋与木匣北方的小城一到初秋就透着股凉意,
风卷着落叶从老城区的砖瓦房边刮过去。墙缝里长出来的杂草被风吹得摇来晃去,
好像在絮絮叨叨地讲着过去的故事。刘念站在舅舅周深家的院门口,
手里捏着那把用了二十多年的黄铜钥匙。钥匙**锁孔的时候,
铁锈摩擦的涩感顺着指腹慢慢爬上来,带着一股老屋子特有的味道。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
院门开了。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灰尘味,
混合着舅舅周深常用的那牌肥皂的清苦气——那是种廉价的劳保肥皂,带着草木灰的涩,
刘念从小闻到大,此刻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。周平走了半个月,
这屋子就空得像被抽走了魂魄,连空气都比往常沉了几分。
刘念的目光缓缓扫过客厅:褪色的蓝布沙发上,还留着一个浅浅的坐痕,
那是舅舅常年坐的位置;茶几上的玻璃杯里,剩着小半杯凉透的茶,
杯壁上结着淡淡的茶渍;墙上贴着的老式日历,赫然停在他去世那天,
那个被红圈圈住的数字,像一块突兀的疤,烙在米***的纸页上。她是来整理遗物的。
葬礼结束后,远房的三姑六婆聚在院子里,七嘴八舌地劝她:“念念啊,
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地工作,这老房子留着也是空着,不如卖了吧,眼不见心不烦。
”可陈念舍不得。这里的每一块砖、每一片瓦,都浸着她二十三年的光阴,
是舅舅周平用沉默的守护,为她搭起的屋檐。她开始慢慢收拾。衣柜里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,
衬衫的领口都熨烫过,袖口磨破的地方,被仔细地缝补过,针脚细密,是舅舅自己的手艺。
刘念的指尖拂过那些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,忽然在衣柜最深处,触到一个沉甸甸的东西。
那是个黑檀木的木匣子,巴掌大小,边角被摩挲得发亮,包浆温润,一看就有些年头了。
木匣子上了把小巧的铜锁,锁扣紧紧咬着,像是在守护什么秘密。刘念愣了愣,
她在这屋里住了二十三年,从未见过这个木匣子。她在屋里翻找,
从床头柜的抽屉到书架的夹层,最后在周深常穿的那件中山装口袋里,
摸到了一枚冰凉的小东西——是枚指甲盖大小的铜钥匙,钥匙柄上刻着简单的花纹,
形状正好能对上木匣的锁。钥匙**锁孔,转动时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
清脆得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。那一刻,刘念忽然觉得心跳快了几分,
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,即将在她面前苏醒。
3第一页的字木匣里铺着一层暗红的绒布,绒布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牛皮纸笔记本,
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,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发脆,翻动时能听见纸张老化的“沙沙”声。
刘念在舅舅常坐的那把藤椅上坐下,藤椅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,像是在应和着屋里的寂静。
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笔记本的封面,粗糙的纸面上,似乎还残留着舅舅的温度。深吸一口气,
她翻开了第一页。日期是二十三年前的三月十六日——那是她出生的日子。
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出,墨水在纸页上洇开了好几处,像是写字的人手在剧烈地颤抖。
“姐没了。”仅仅三个字,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,猛地扎进刘念的眼里。她的呼吸骤然顿住,
指尖悬在纸页上方,迟迟不敢落下。她知道母亲周兰是生她时难产去世的,
这件事像家里的一根刺,谁都不会主动提起,可这三个字里裹挟的痛,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阴,
依然烫得她指尖发麻。“护士把孩子抱给我,眉眼像她,又像剜我的刀。”刘念闭上眼,
脑海里立刻浮出相册里母亲的黑白照——齐耳的短发,穿着洗得发白的确良衬衫,
嘴角微微扬着,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。舅舅曾在她小时候,指着照片说:“念念笑起来,
跟你妈一个样。”可原来在她刚出生的那一刻,这份相似,在舅舅眼里竟是一把剜心的刀。
她定了定神,继续往下翻。“她哭了整夜,嗓子都哑了。我抱着她,手不知道往哪放。
姐以前总说,婴儿的骨头软,要托着后脑勺。可我一碰到她的头,就想起太平间里姐的脸,
冷的,硬的。”“给她起名叫念,刘念。她爸姓刘,那个没福气的……姐念了他一辈子,
就让这孩子,替他们念想吧。”刘念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纸页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墨迹。
原来她的名字,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牵挂——母亲对父亲的念,舅舅对姐姐的念,
还有这两个相爱的人,未能相守的遗憾。她忽然想起小时候,每次问起父亲,舅舅总是沉默,
然后转移话题,原来那个男人,在她出生前就因意外去世了,连一面都没能与她相见。
日记本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纸片,是张小小的出生证明,上面的“母亲”一栏写着周兰,
“父亲”一栏空着,“监护人”那里,是舅舅周深的名字,字迹工整,
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4舅舅的决定刘念的手微微颤抖着翻到下一页,
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。“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来了。"字迹依旧潦草,
但比之前稳了些,"姐要是还在,一定会骂我没出息。可我知道,我不能走。
她把念念交给了我,我不能让她像我小时候那样吃苦。"刘念的心猛地一紧。
她知道舅舅年轻时成绩优异,却完全不知道他曾经有机会离开这座小城去外面求学。
"姐当年为了我放弃了学业,现在轮到我了。"舅舅的字迹在这里停了一下,像是在犹豫,
"我不想让念念成为多余的那一个。她已经没有了父母,不能再失去唯一的亲人。
"下一页的字迹突然变得凌乱,墨水在纸上晕开了一***。刘念的手微微颤抖,
她继续翻着那本陈旧的笔记本。下一页的字迹依旧潦草,却多了几分压抑的决绝。
“阿琴来了,说愿意跟我一起养她。可我不能这么做。”听到“阿琴”这个名字,
刘念的心猛地一沉,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她努力在记忆的深处搜索着关于阿琴的点点滴滴,终于,一些模糊的片段逐渐浮现出来。
她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听邻居们闲聊时提起过这个名字,说那是舅舅年轻时的恋人。
当时的刘念还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,对于爱情这种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概念,
但她依然能够感受到邻居们谈论起阿琴时那种略带惋惜的语气。她记得有一次,
自己好奇地问舅舅:“舅舅,为什么你不找个舅妈呢?”舅舅只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,
轻声说道:“我啊!是个小心眼的人,我的眼里只能装下一个人。
”那时的刘念并不理解舅舅话里的深意,
只是觉得舅舅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一些她无法触及的悲伤。而如今,
当阿琴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时,刘念突然能明白了舅舅当年的那份坚持和无奈。“我怕,
我怕有一天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,我的心会被分走。我怕我不能平等对我的孩子和念念,
姐把她交给我,不是让我分一半爱给别人的。”纸页上有几处墨点,
像是笔尖停顿太久渗出的痕迹。“我跟阿琴说了,我们不合适。她哭着问为什么,
我说你还年轻,有很多机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。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。我们到此为止吧。
有些话,说出来只会让她更痛,也会让我更痛。”刘念感到胸口一阵发紧。
她想象着舅舅年轻时的模样——那时的他还很年轻自信,眼神里还带着对未来的憧憬,
仿佛世界是属于他的一样,却为了她,亲手掐灭了自己的幸福。
"如果有一天念念问起她的父母,我会告诉她,她的妈妈是个温柔勇敢的女人,
她的爸爸是个正直善良的男人。至于我,我只是个守诺又***的的舅舅。
"翻到这一页的最后,刘念发现了一张老旧的照片。照片上,
年轻的舅舅正抱着襁褓中的自己,旁边站着一位眉眼温柔的女子。
她的手轻轻搭在舅舅的肩上,笑容中带着一丝羞涩。刘念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。
她忽然明白了舅舅这些年来的沉默和固执,明白了他为何总是对自己过度保护,
甚至有些不近人情。刘念知道,自己的人生不仅属于自己,
还承载着两个人的爱与牺牲——一对未能相守的恋人,和一个用一生守诺的舅舅。
5童年日记本里的时间,像门前的流水一样,缓缓淌过。刘念翻开下一页,
纸张的质感让她仿佛能触摸到那段被时光封存的岁月。“今天是她的周岁生日,
小家伙已经能扶着墙慢慢挪步了。那摇摇晃晃的样子,像一只刚学飞的小鸽子,
让人又紧张又心疼。我煮了个鸡蛋,轻轻在她额头上滚了滚——姐姐生前常说,
这样能为孩子祛灾避祸。虽然只是个简单的习俗,却让我觉得离姐姐近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