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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婷像是有目的似的往一个方向走过去，也没和季嘉树打招呼。 季嘉树见她神色自然，也并未在意，忙将手机拿出来打开摄像机。 “甜甜你看，是不是很美？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，但是我想今天应该是天湖最美的一天，因为今天……” 季嘉树凑近镜头，深情款款:“是你的生日啊，生日快乐，我的甜甜永远十八岁！” 他转过镜头，拍摄着天湖的每一处，好像这样就能传达给夏安然。 随着镜头的移动，却见一个米色的身影穿过护栏，走到一个陡峭的断崖边上。 下面是湖畔坚实的土地和大块的石头，将近十层楼的高度，人要是不慎摔下去，非死既残。 在放大镜头后，季嘉树脸色一变。 唐婷！？ 他立刻收起手机跑了过去。 冷入骨髓的山风就像刀子刮着脸，季嘉树眯了眯眼，见唐婷的身子摇摇欲坠，慌忙叫道:“等等！” 唐婷一愣，转过身望向季嘉树。 她通红的双眼中满是泪水，眼底浓浓的哀戚让人们很难将刚才还会刺人的女孩联想在一起。 “医生，你送佛送到西，帮我最后一个忙吧。”唐婷哽咽道，“我是孤儿，没有亲人，等我死了火化了，把我的骨灰送去城南消防队好吗？” 季嘉树一愣。 唐婷的话听起来她好像早就已经下了死的决心，但是为什么要把骨灰送去消防队？ 但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，只能试图安抚她的情绪:“你听我说，晚期癌症的治愈率虽然低，但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，哪怕你丈夫走了，你也要为自己活着。” 话音刚落，唐婷含泪笑了出来:“你知道我丈夫为什么走了吗？” 季嘉树拧眉摇了摇头。 “为了救一个被困在火场里的女孩。”唐婷眼泪簌簌而下，“在房梁压下来的时候，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个女孩。” 她声音颤抖，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。 季嘉树怔在原地，心有一瞬似是被刺了一下。 所以唐婷丈夫是消防员，为了救人，牺牲了。 唐婷抬起手，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捂着胃部，而是覆在小腹上。 “我怀孕了，可是又被查出胃癌。” 她嘴角弯着，像是在为肚子里新生命高兴，但眼睛却为造化弄人落了泪。 “我不知道怎么去告诉他这个消息。医生不建议我生，但我舍不得，如果我生下他，那就只剩他和他的爸爸了。” 说到这儿，唐婷哭出了声:“我还在担心他能不能承受这个选择时，却听见他牺牲的消息……” “他前一天难得回家一趟吃了顿晚饭，他最喜欢吃的土豆炖牛肉还有一半，我打算给他送去的。” “可是他突然走了，他不知道我得了胃癌，也不知道我怀孕了，他就这么走在我前面了，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父母双亡，我怎么舍得……” 唐婷捂着肚子，失声痛哭。 季嘉树听着这些话，心中一震。 他明白唐婷的苦了。PanPan 怀着孕却身患绝症，怕丈夫知道这个消息会难过。 在她还不知道怎么抉择时，丈夫却先她一步离开。 而孩子出生，也注定了他失去双亲的命运。 第三十四章 牵挂 季嘉树张了张嘴，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。 或许对于唐婷来说，什么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，她承受的是普通人从未经历的伤痛。 唐婷抽泣着，脸上的泪水冻在脸上，很快又被新的热泪冲散。 她望着季嘉树，哑声道:“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，我知道做消防员是他从小的梦想，我也知道他当时的选择是本能，可是我放不下，我不想让他当英雄……” 唐婷语气里中有太多无奈和疲惫。 牺牲的英雄固然伟大，但是沉浸在伤痛的却是家人。 季嘉树看着万念俱灰的唐婷，似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。 曾几何时，也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。 除了自责，还有一丝怨艾。 作为丈夫的他怨夏安然为什么要自作主张选择留下，以至于他们阴阳相隔。 这时，唐婷直起身后退着，喃喃道:“你不会懂的，没有他，我真的撑不下去……” 季嘉树嘶哑呵住:“我也曾和你一样。” 闻言，唐婷动作一顿。 季嘉树摘下左手套，拉起衣袖。 一道狰狞的疤如同一条褐色的虫子伏在手腕上。 唐婷诧异地瞪大了双眼:“你……” “我自杀过。”季嘉树一字字道，“为了四个月前我牺牲在异国他乡的妻子。” 唐婷眼神一震:“你妻子是……夏安然？” 几个月前，她还为这个大仁大义的医生哭过，但她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夏安然的丈夫。 季嘉树瞳眸微颤着，主动揭开了心中那道深深的疤。 “我和我妻子都是医生，A国发生瘟疫，我们带领医疗队过去援助，疫情失控后，院方安排暂时撤离，她却瞒着所有人留了下来。” “然而在一场手术中，她感染了瘟疫，牺牲在了A国，等我赶过去时，只能见她遗体的最后一面。” 季嘉树眼尾泛红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起来。 “我不是个好丈夫，我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，我的沉默让她心灰意冷，以至于我们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。” “我以为我能习惯她不在的生活，但是我高估自己了……”他含泪自嘲地笑了笑。 他已经忘记当时自己是怎么将刀狠狠地划向手腕的了。 或许因为想着只有那样才能见到夏安然，所以走了赴死的决心。 唐婷怔怔地看着季嘉树，心绪复杂。 她和季嘉树一样，最爱的人为了别人牺牲了自己。 她也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，她敬佩这些英雄，但是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后她才发现自己脆弱到根本不能承受。 见唐婷犹豫了，季嘉树咽下喉间的苦涩，沉声道:“他们并不想牺牲，他们比谁都想活下去，但是这辈子，他们注定不属于我们一个人。” 闻言，唐婷眼神一暗，摇了摇头:“这些我都知道，可我……” 她紧攥着腹部前的衣角，满脸痛苦。 她其实很想把孩子生下来，这是他生命的延续，可是她很难活到孩子出生。 季嘉树看出了她的为难，又道:“唐婷，你得替你丈夫好好活下去，哪怕时间很短。” 唐婷心一颤:“替他活下去……” “对，因为你是他每次活着归队的牵挂。” 第三十五章 老同学 唐婷紧缩的瞳孔微微一颤，红着眼垂下了头。 季嘉树越过护栏，将她拉了过来，远离了断崖。 “身为医生，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放弃。” 唐婷抿唇紧闭了会儿双眼:“今天是我和他结婚两周年纪念日，而这里是他向我求婚的地方，原本我想来这儿最后一次后再去找他的。” 她睁开眼，抬头望着天湖:“可这里这么美，不该沾一点血气。” 闻言，季嘉树微蹙了下眉。 唐婷酸涩一笑:“放心，我不会自杀了，但……” 她停顿了一下，语气低迷:“我还是不能那么快接受。” 季嘉树这才放下了心:“我理解。” 唐婷擦干净脸上的泪水，不由问道:“你和夏安然也一起来过这儿呢？” 季嘉树眼底划过一丝痛意:“她来过，我没有。” 唐婷见他摩挲着手腕上的伤疤，心中五味杂陈。 夏安然牺牲的事情已经过了好几个月，她很难想象季嘉树怎么熬过来的。 他自杀过，却又能劝她活下去。 “顾医生。” 对于唐婷突然客客气气的一声称呼，季嘉树有些诧异。 “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生日快乐，而且你好像活的还不错。” 唐婷皱着眉，像是在寻求能让她重拾对生活希望的方法。 季嘉树苦笑了一下:“因为我知道甜甜想让我活下去，我也要替她活着，去完成她那些想做却再也没有机会做的事。” 唐婷张了张嘴，正要说什么，脸色忽的一变，神情痛苦地躬下了身子。 胃部的疼痛就像钢刺反复碾过流血的伤口，再难忍耐。 季嘉树顿觉不好，连忙拨打了急救电话，背起她去找人帮忙。 幸好有景区工作人员的帮助，送唐婷下了山，将她顺利的送上救护车。 经过一番抢救，唐婷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。 病房里。 唐婷戴着氧气罩，强睁着沉重的眼皮，艰难地扯着唇角:“顾医生……对不起，本来，你，你该好好的给阮医生过，过生日的……” 季嘉树看她虚弱的模样，不忍道:“救了你，我想她也会很欣慰的。” 闻言，唐婷眼角一湿:“你们……总是那么好。” 季嘉树知道她心里也想着她的丈夫，无论是医生还是消防员，职责所在，留给别人的总是坚实的后背。 见唐婷昏睡过去了，季嘉树走出了病房，一个医生低着头看着病例本走了来。 “少御？” 季嘉树转过身，看着眼前有些眼熟的医生愣了愣:“你是……徐磊？” 徐磊兴奋地点点头:“是我啊老同学！” 两人是大学同学，可是毕业后各奔东西没有再见过面，没想到这么多年，居然在这儿遇上了。 徐磊夹着病例本走上前亲密地拍了拍他的肩:“你怎么会在这儿啊？” 季嘉树看了眼病房，反问:“你是唐婷的主治医生吗？” 徐磊道:“对。” 忽然他面色一变，放下了手:“少御，甜甜的事我都知道了，人死不能复生，你要节哀。” 季嘉树眸光暗了暗:“我知道。” 顿了顿，他又正色问道:“唐婷什么时候被查出胃癌的？” “一个月前。”徐磊叹了口气，“她肚子里还有孩子，而且她丈夫也在一个月前牺牲了。” 第三十六章 林家坡 季嘉树知道这些，但是他有些担心唐婷的身体能不能承受治疗。 她怀着孕，肯定是不能接受手术和化疗的，而且她服用吗啡已经回损伤孩子，往后…… 想到这儿，季嘉树皱起了眉头。 徐磊忍住又问:“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儿呢，而且怎么遇上唐婷了？” “今天是甜甜的生日，我带她去天湖，路上碰到了唐婷。”季嘉树回道。 闻言，徐磊眼中多了几分同情。 当年季嘉树和夏安然结婚他没去成，但也送上了衷心的祝福，作为季嘉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，他看得出他很爱夏安然。 在看到夏安然为抗疫在A国牺牲，他最担心的还是季嘉树。 再听他这句话，徐磊心里更是难受。 作为医生，真的有太多无奈。 季嘉树知道他为夏安然和自己的事难过，便问:“唐婷现在身体状况还算好，尽量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吧，看得出她也不想放弃。” 徐磊沉叹地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 他抬起头:“在这儿打算待多久？” 季嘉树思考了一会儿:“大概三四天吧，我想去林家坡。” 昨天他就问过民宿老板这边医疗条件最差的山村是哪儿，老板立刻就回答是林家坡。 南方山多，林家坡更是在大桥深处，芦云村至少有一条水泥马路，还有其他用碎石扑的算平整的小路，但林家坡却要走半个小时山路才能到，车根本进不去。 徐磊诧异，试探地问道:“你是要去做义诊？” “嗯。” 闻言，徐磊拧眉，虽然不知道季嘉树为什么这么做，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应该和夏安然有关系。 他道:“这样吧，还有三天我休息，我带你去，那儿路不太好走。” 三天后。 徐磊将车停在民宿门口，把季嘉树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。 季嘉树坐进副驾驶，顺势问道：“唐婷情况怎么样了？” “挺好的。”徐磊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回着，“也多亏了你劝住了她，之前她因为丈夫的事一直都抗拒治疗。” 季嘉树望着窗外缓缓后移的景色，目光深远：“他们结婚才两年，承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，难免会想不开。” 徐磊转头看了他一眼，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不知是在说唐婷。 仔细一想，季嘉树和夏安然结婚也不过两年，他们甚至连孩子都没留下。 暗自叹了口气，徐磊专心地开车。 半个小时后，水泥路变成了泥泞的黄土路，车子开始颠簸。 季嘉树见路边停着挖掘机还有水泥搅拌车，不解地问：“这里为什么不能修路？” 徐磊道：“前面岔路口右拐是林家坡，左拐是条顾，来来往往都是些运沙的大型车子，把路压坏了，坏了修，修了又被压坏，后来索性就不修了。” 闻言，季嘉树抿了抿唇，沉默。 又在一条只够一辆车通行的小路开了半个小时，徐磊将车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外，打了招呼后便将季嘉树的行李拿下车。 “路不好走，小心点儿。”徐磊拖着行李箱，嘱咐道，“几年前我也去过，我联系了村支书，他会安排你住宿的。” “谢谢。”季嘉树目带感激地看着他。 徐磊大方一笑：“客气什么，村支书知道你要去给人看病，乐的合不拢嘴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