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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风雪交加的一日，北蒙大军重骑兵在前，那少年手握长枪，一身战甲破碎，长发散落，浑身是血。他却骑在马上回头含笑——“我给你和阿唐他们断后，阿姐，今朝若是同淋雪，此生也算共白头了，你……往前走，永远别回头！”入我赤血军，皆兄弟姊妹。往前走，永远别回头！——一如赤血守护箴言一般，是所有赤血儿郎们决定悍然赴死前的诀别词。从此后，二十年，她再没有穿过白色以外的衣衫，守丧二十年。月夫人伸手轻轻地抚过那画，缓缓地露出一个同样灿烂到凄凉的笑容，低声道——“阿云，你走的急，我还没有回答你，阿姐愿嫁你……。”她姿态温柔地轻轻抚了下发鬓，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雪白的衣襟：“焚心以火二十年，今日，等我换身红嫁衣去见你，可好？”月夫人站直了身子，忽然抬起眼，看向密室的方向，仿佛看得见里面站着的白倾心和乔炎。她静静地透过墙壁，看着白倾心，忽然举剑搁在自己的左肩上——白倾心颤抖着握紧了拳，她知道那是赤血专属刺客团特有的行礼姿势。月娘轻而坚定地道：“赤血刺客团副首领邱月娘，潜伏东北疆二十年，任务已经完成，从今日起，归队！！”话音落，她一旋身，雪白的裙摆飞扬，手里锋利的长剑也顺势利落地、狠狠地抹过自己雪白的喉间——“嗤！”鲜艳的、炽热的、腥红的鲜血飞溅出一整片！“月娘！”“不——！”顾大当家和唐知府等人齐齐发出或者凄厉、或者虚弱喑哑的喊声！漫天炽烈的火焰前，那一抹雪白的人影迅速被鲜血染红。她向火焰里倒下去的时候，美丽苍白的面孔染了星星点点的血，却浮现出温柔而惆怅的笑来，眼角落下一滴清泪。阿云，我这身血染的红嫁衣好看吗……也与你染血的盔甲算成双成对了吧？你啊，还是十七岁的样子，可不要嫌弃阿姐老了…………“月……娘……你连等我一等都不愿吗……”唐知府绝望又凄厉地低笑了几声，捂住胸口的手颓然落下，便再没了呼吸。顾大当家茫然地看着被烈火吞噬的月娘，又看了看没了声息的唐知府。他忽然觉得什么东西被从心底抽走了，颓然踉跄着倒地，满头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，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！“我错了吗？不……我没错……错的是你这个残忍决绝的女人……二十年了……明明当年是我先认得你……明明是我先中意的你……为什么……”密道里，白倾心闭上猩红的双眼，泪如雨下，只抬手按住墙壁，在心里轻声道——赤血刺客团副首领邱月娘，你潜伏东北疆二十年，任务已经完成，从今日起，归队吧！你的灵魂，永不再流浪！第314章  情深不寿“走吧，再不走，大火就要烧到这里来了。”乔炎忽然轻声在她耳边说。白倾心没有再挣扎，只点了点头，乔炎这才松开了手。她理解了月娘的选择。身为爱人，留不住心爱的少年，甚至就为图一个报仇的希望，被别的男人强占了清白。身为母亲，只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畜生。 身为赤血刺客，却无力阻止同袍们堕落。所以，她住在柳木给自己制作的“棺材”里二十多年，祭奠她逝去的同袍，祭奠她绝望的爱，埋葬了她的心。这煎熬二十年的人间地狱，今日才是她真正的解脱。独自入了黄泉碧落……去寻她的少年将军。白倾心恍恍惚惚地前行在晦暗的甬道，月娘喉间的血，几乎像是飞溅在她脸上一般。她闭了闭眼，想起前生许多旧事……乔炎看着她面无表情，踉踉跄跄地走在前面，暗自叹了口气。小娘娘怕是被这一幕震到了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，竟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。一会再好好安慰她吧。秘道的出口是一处高大的香椿树边，地方隐蔽，白倾心走出来，周围无人。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远处燃烧的小楼：“乔炎……人这一辈子，为什么能活得那么难，那么苦，我们如果没有来山寨，月娘是不是不会死？”她上辈子是没有得到赤血军团认可的，从未见过军中人，当年，没有见过她的月娘，是不是还能活着呢？是她改变了月娘的命运吗？“她的心，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，你的出现是她解脱的契机，更是她使命的圆满。”乔炎淡淡地道。是吗？白倾心看着黑暗的天空，乌云蔽日，不见星辰。“奈何桥那头……还有人在等月娘吗，观云小舅舅还会在那里等他的阿姐吗？他们还有来生吗？”她忽然低声问宫凌夜。他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火，淡淡地道：“也许，只是来生这样的事，太虚无缥缈，求来世，不如算今生。”空气里飘散开烈焰灼烧木头的味道，火星劈啪作响。白倾心转身，抬起眸，深深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。火中那美丽又残忍的殉情画面，她不是第一次看见。她忽然伸手抚摸过他的咽喉。就在这个位置，锋利的箭，一箭穿喉，撕裂开他漂亮脆弱的咽喉。那些灼热、殷红的鲜血撒了自己一脸，不是月娘的，而是他的……是他前生喉间那狰狞、鲜血淋漓的伤口的……她忽然笑了，眼泪无声地滑落脸颊：“宫凌夜……宫凌夜……你知道吗，我比月娘幸运多了啊。”我这样卑劣的人，竟有机会走到这个来生，是因为你吗？是不是你前生做了什么，我才有这样的机会重来一遍？他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姑娘，她在透过他看什么？为什么，他的小娘娘这么悲伤？悲伤得叫他心痛，甚至叫他质疑自己之前对月娘的安排，是否太残忍。他低叹一声，伸手将她抱在怀里：“别这样……。”白倾心的细长白皙的双手捧住他的脸，忽然道：“我爱你……”他一愣，眸光深沉地扣紧了她的细腰，喑哑地低声道：“若若……”是月娘和观云少将那来不及说出情意的遗憾，让他的小姑娘这样难过吗？她却扣住他的后脑，将他拉下来，在他微讶的深邃目光中，抬头深深地吻住他的唇。她在他薄唇间颤声道：“最是情深不寿，最是相守难得……往后余生，唯愿与你朝朝暮暮，长……相守。”幸好，我还有机会说出这些话！何其幸运，这一辈子，就是我们前世的来生！不问过往，不问将来，惟愿你我爱于当下，成全前生的错过和遗憾。……城中起火，城北的客栈小楼也一样起了大火。火光之中，不断有打斗声响起。“小心，不要叫奸细走脱了！”“不要放过他们！”“啊啊啊……”顾碧君冷漠地坐在轮椅上，看着自己的人围住了小楼，和里面的人交手。但不多时，忽然听人发出惨叫声。随后，就见自己的卫队长狼狈地捂住受伤的肩膀过来禀报：“大小姐，走脱了两个人，其余的侍卫要么投降、要么反抗中被我们杀了！”顾碧君一挑眉：“走脱了哪两个？可有那个叫小乔、大乔的？”那卫队长迟疑了一下，摇摇头：“走脱的是另外两个，听说和那大乔、小乔关系很好。”顾碧君脸色微变，阴沉地道：“李峰，立刻去查看小楼里那些侍卫有没有大乔和小乔！”唐叔父今天让人给她传了消息，说他怀疑大乔和小乔有问题，很可能是东厂的人易容潜伏在他身边。他让她今日先把人抓了再说。她知道唐叔父必定是隐瞒了什么东西，可是无所谓。她兴奋到都没有去跟娘吃晚饭。一听到小乔有问题，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，既能抓住小乔泄愤，又能让父亲见识她的本事！但看今天这抓捕的情况，却是不太妙的样子！果然，一刻钟后，李峰脸色难看地折回头对顾碧君禀报：“大小姐，那些侍卫里面没有大乔和小乔。”顾碧君眉心一拧，正想下令全城搜人。却又见有人匆匆地赶来，一脸惨白、哆嗦着跪倒在地，向顾碧君禀报：“大小姐，不好了！大当家、月夫人、唐知府、还有二少爷……他们都出事了！”“什么？”顾碧君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。她一时间不能理解对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：“他们出什么事了？”什么叫她爹娘、二弟、唐叔父出事了？可是看着来禀报之人的样子，她心底生出了不祥的预感。那人是父亲身份的贴身侍卫，他瞬间哭倒在地：“夫人的院子里突然起了大火，大当家、月夫人还有二少、唐知府全都死在了火中。”顾碧君眼前瞬间一黑，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，她咬牙：“不，怎么可能！我不信，马上带我过去！”不远处的一处大树上，景明、陈宁冷眼看着顾碧君被一大群人匆匆簇拥着往城中去了。“果然，千岁爷说姓唐的混蛋一定会在今天晚上对付我们，果然如此！”景明冷笑一声。陈宁眉心微拧：“但那位爷怎么知道姓唐的会在今晚出手？”他们都知道姓唐的胖子打的什么主意——无非是利用顾大当家和他们这一战时，当个螳螂捕蝉，黄雀在后的黄雀，坐收渔翁之利。但是千岁爷为什么时间点掐得那么准？景明沉默了一下，那是因为千岁爷去找过了月夫人。只怕今晚月夫人坦然赴死，还摆下鸿门宴，将顾大当家、唐知府、顾二、顾碧君等人都召集去了小楼一网打尽，这主意都是千岁爷出的。可那位爷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唐知府并没有用自己的人动手，而是让顾碧君替他出手。顾碧君为了贪功和抓住大小姐，反而没去赴那一场月夫人的鸿门宴，逃过一劫。千岁爷将此事告诉了她，可她却不想告诉陈宁，这人本来就对千岁爷有点偏见。如果叫陈宁知道，搞不好又觉得千岁爷过于冷酷无情，跑去对赤血总部的人说点爷的坏话，那就不好了。毕竟月娘是此地赤血的首领之一。但千岁爷是好是坏，只有大小姐有资格判断和决定。她懒洋洋地摆摆手：“管他为什么，咱们先去找大小姐和千岁爷，今晚怕是不会就这样消停！”不但不会消停，说不定这两天就是攻下顾家寨的关键！……顾碧君赶到城中月夫人的院子时，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大火，整张脸被火光映照得一片苍白。“娘！爹！！二弟！！！”她一下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，忍不住踉跄了几步，浑身颤抖地凄厉大喊。顾大也已经匆匆从城楼上赶到了，他忍不住疯狂地想要冲进火里！“救火！救火啊！为什么，为什么会这样，你们这群饭桶是干什么吃的，还不去救！”众人纷纷上前拉住他，劝他节哀顺变，也有顾大当家身边的人说了他们以为的“真相”——唐知府觊觎夫人，试图今晚骗走夫人，可夫人将这件事告诉了大当家的，唐知府的阴谋败露被抓。此事涉及夫人，顾大当家将所有人赶走了，结果不知唐知府动了什么手脚，小楼竟突然起火。“于是……他们就丧生在大火之中了，姓唐的太狠了！”顾碧君听得头晕脑胀，满眼猩红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！今晚的一切都太过不寻常和不对劲！没那么简单和巧合的事！说话间，忽然听得城门外一阵闷响，似有千军万马奔腾一般。城上值守哨兵便催动号角和来回奔腾呼号——“夜袭！夜袭！敌人夜袭！”顾碧君眼神一厉，果然，父母弟弟的死，这件事不简单！一定是秦王和明妃的阴谋！否则朝廷大军怎么会知道今夜城中会乱，怎么知道今夜他们会失去父亲这个精神支柱！她瞬间收起了悲痛，朝着顾大厉声下令：“大哥，马上带人守城，父亲不在了，咱们就是这顾家寨的支柱！”第315章  乔炎，你要走了吗顾大却像整个人都陷入了痛苦之中，什么都听不见，愤怒地冲着身边的人踢打：“去啊，你们这群废物在干什么，去救父亲他们啊！”他十几岁前不过是个农户里的小子，十几岁才见到自己的父亲，对威风凛凛、说一不二的顾大当家几乎是言听计从，满心崇拜。此刻，像永不会倒下去的父亲竟然阴沟里翻船，死在这小小的院子里，他完全无法接受。顾碧君忍无可忍，扶着自己的婢女站起来，上去就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：“大哥，你清醒一点，父亲已经没了，我们要守住这座城，我们不能叫父亲死不瞑目和失望！”顾大被这一巴掌甩得脸上发疼，他一个激灵忽然清醒了过来。他红着眼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，咬着牙看着顾碧君：“大妹说得对！我这就去！”说罢，他从侍从手里拿过自己的刀，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就朝那城楼冲去！顾碧君深吸一口气，也抹了把脸，冷声道：“去通知二当家、三当家等各位叔伯，让他们立刻到议事堂来，父亲不在了，咱们的山寨必须立刻定下来谁是话事人！”顾文渊这个父亲内定的继承人和父亲他们一起死在大火里，虽然让她很悲伤。但缓过来之后，她立刻清晰地意识到——自己的机会来了！她作为顾大当家的长女，头脑和手腕，在顾家寨里是很得叔伯们认可的。如果她不是女儿，根本轮不到顾二成为继承人。至于顾大，他不过是个武夫而已，根本没有资格和她争什么。顾碧君身边的人立刻齐齐道：“是！”随后，按照她得要求将她推往议事堂。顾碧君随意将一朵白花簪在自己的发髻边上，冷冷地笑了。今日，她在这里只要能说服那些叔伯，那么……她就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山寨继承人！这些年，她用着合纵连横的手段，没少拉拢住山寨里的这些长辈！拉拢不了，她的手里可都握住了他们的把柄，也不愁对方不听话！远处的一处隐蔽的阴影下，白倾心看着顾碧君被簇拥着离开，她轻声问乔炎：“想办法交代上官宏业他保留实力，现在只做佯攻，不要太急了，等我的信号。”卫野应该已经开始派人去准备打开城门了，但现在还要一点时间准备。乔炎一边为她披上斗篷，一边道：“好。”随后，他也将自己的斗篷戴好，看向白倾心温声道：“一会景明他们就过来，我这里也有事要办，你千万小心。”白倾心点点头，看着他，眉心微拧：“乔炎要走了，督主大人要回归了，是吗？”乔炎看着面前的人儿，眸光含笑：“小娘娘是舍不得乔炎么？可你方才亲的可是督主，不是乔炎。”她亲他的时候那样用力，亲得他舌尖都有些疼，他虽然不知道她情绪为何波动那般大。但她亲他的时候，叫的却是宫凌夜。白倾心瞧他说话，像说别人似的。她轻挑了眼角，理所当然地看他道：“那不一样，我贪心，左拥右抱，都想要，何况乔炎你这样好、这样温柔听话又忠诚，叫我如何舍得，你要就这样走了，我怎么舍得。”乔炎被她这么一看，竟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。明知道她这番夸奖别有目的，可她说得这样真诚又理直气壮……倒是叫他心热。“小娘娘未免霸道了些。”他轻哂一声，握住她的纤手，声音里却带着宠溺。不外乎就是他习惯遵循易容之后的身份行事，这个侍卫身份方便她拿捏他。白倾心轻哼，松开了手：“算了，你走吧。”虽然遗憾，可以后，她再想法叫他做出乔炎的样子来陪自己就是了。乔炎轻笑一声，他忽然伸手掬起她的一抹长发，温柔又谦卑地亲吻她的发梢：“乔炎愿为小娘娘效劳，必倾尽全力，如今先回去复命，日后再为小娘娘鞠躬尽瘁。”白倾心愣了一瞬，那是当初他以乔炎身份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行的礼。这个武艺非凡却温文尔雅、谦卑温柔的贴身侍卫，誓为他效忠小姐付出一切，现在已经完成了他的“使命”。她忍不住心头又一阵狂跳，微微红了脸。要死了……这人真是太会了！会到她觉得，不做点什么都可惜啊……虽然这种时候，挺不合适的，可……如今顾大当家、唐知府那些最棘手的因素都已经消失。那也不算过分吧……她忽然依偎进他怀里，抱住他修窄的腰肢，踮起脚尖吻住他的薄唇，轻哼：“这是给乔炎完成任务的奖励，不是给督主的，记住了。”乔炎一怔，舌尖又传来柔软细微的疼感，她软润唇舌如蜜，这大庭广众的，今晚是第二次了吧？他竟有些脸热，低低地闷笑了一声。他的小娘娘真的越发的霸气了…………景明找到白倾心的时候，她身边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。“大小姐！”景明、陈宁上前抱拳。白倾心看着远处那熊熊燃烧的烈焰，淡淡地道：“事毕之后，将月娘的骨灰收敛了吧，我们带她回家。”景明、陈宁闻言，都有些鼻酸，英魂当归故里。“卫野的人已经准备好了，只要咱们一声令下他就会开门！”陈宁禀报。景明则递上一只巴掌大的瓷盒子给白倾心：“小姐，你要的蛊蝶。”白倾心接过那只瓷盒，打开看了眼，微微点头：“很好。”白倾心看了一下天上的乌云：“好，走吧，咱们该去送顾大小姐一程了，不要叫她父亲和她弟弟在下面等她太久，叫她成了不孝女。”虽然，顾碧君大概在月娘这里早已成了不孝女。月娘临终前说的那些话，其实是对她说的，请她给顾碧君应有的惩罚。身为一个母亲，该有多绝望和多痛苦才会做出这大义灭亲的决定。